古史传说汉字是黄帝的巫史仓颉造的,造字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(《淮南·本经》“昔者仓颉作书,而天雨粟鬼夜哭”)。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最古的殷商甲骨文已经是成熟的文字,也是巫史阶层使用的。周人指出,商人的祖先已经有典册(《书·多士》“惟殷先人有册有典”),则夏代时他们已经有成套的文献,这可能是向夏人学的,所以才用“雅(夏)言”写下来。那么推测其创始于黄帝时代的巫史阶层也是合理的。但自源文字皆约定俗成,不可能是某个个人能造成的。虽然《世本·作篇》说“沮诵仓颉作书,并黄帝时史官。”除了仓颉,还有沮诵,但即使两个人还不成,大概仓颉沮诵这两人在整理、传授文字上有过功绩。所以秦汉的小学识字教本称为《仓颉篇》。
在汉字形成后,则历代根据社会需要,依照造字六法(六书)增加造字则代有其人。我们还能找到一些具体的有名有姓的造字者。尤其在记录方言、外族语言的新词方面需要更为迫切。所以西汉代的杨雄应该算一个,他写《方言》,为了记通语没有的方言词,除了用同音字外,也自己造字。罗常培为周祖谟《方言校笺》写序就指出“忄奄(爱)、忄夌(哀)、妦(好)”是杨雄自己造的字。第十卷专集楚语,云“湘沅之会凡言是子者谓之‘崽’,”这是表幼子的崽;“啙,短也,江湘之会谓之啙。凡物生而不长大又曰癠。”此即今湘方言小称用的‘唧’字。卷2“(毳,物行敝)楚曰[巾监][巾巫]”,卷9“丹阳会稽之间……泭谓之“簰”(下原作捭)”,这些方言词今尚通行于吴语区。比如这类字,可能也是由他新造的。
其次是东汉至六朝的梵经翻译者,许多梵音词汉语没有,除部分用译音外(如“偈”“劫”),也只好造新字。比如以“迦佉伽”译梵文ka、kha、ga;以“塔刹梵僧”节译stupa>thūpa、ksetra、brahman、samgha,“呗懴儭钵”节译pāthaka、ksama、daksinnā、pātra 。以“袈裟”译kasāya(下初从毛),“菩萨”节译bodhisattva(初译扶薛,后由薛造萨)。这是一个译者群,不能具体指出谁造什么字了,但其中的“魔”译māra,据说是梁武帝定的。《翻译名义集》卷二<四魔篇>“辅行云:古译经论,魔字从石,自梁武来谓魔能恼人,字宜从鬼”。其实传入西域新名词在西汉时张骞输入苜蓿蒲陶(后作葡萄)时已经开始。
还有适应避讳的要求。三国时吴景帝孙休是个爱当新仓颉的人,他认为帝王名字给避讳造成不便,就给四个儿子取名取字造了8个新字。《三国志》引《吴录》所载孙休的诏书说:
“人之有名,以相纪别,长为作字,惮其名耳。礼,名子欲令難犯易避,五十称伯仲,古或一字。今人竞作好名好字,又令相配,所行不副,此瞽字伯明者也。孤尝哂之。……孤今为四男作名字:
太子名[雨下单],音如湖水湾澳之湾,字莔,莔音如迄今之迄;
次子名[雷下大],音如兕觥之觥,字[西下升],音如玄礥首之礥;
次子名壾,壾音如草莽之莽,字昷,昷音如举物之举;
次子名[亠下先攴],音如褒衣下宽大之褒,字[火上禾午],音如有所拥持之拥。
此都不与世所用者同,故钞旧文会合作之。夫书八体损益,因事而生,今造此名字,既不相配,又字但一,庶易弃避。”
孙休诏给以上八字只注音未注义,但字义实亦可求。“名”4 字:[雨下单]《说文》:单,大也,则此字表雨大,[雷下大]自表雷声大,壾是改“彭”(《说文》鼓声也)来的,表鼓声大,[亠下先]是衣的变形,故此即改制褒字,表衣下宽大。所以此四字皆表大。“字”4 字之“昷”是个错字(如是“温搵”所从之昷,读“举”就与旧文冲突),《通志·六书略·论创意》引作[昂下乚],此无疑就表昂举;而《集韵》与“莔迄”同音的“扢,奋舞貌”、“掀,举出也”、“佾(去人),《说文》振佾(去人)也”,亦皆表振举义(莔当由佾(去人)和休必切的“矞”(音)揉合损益而成,下当开口,传写讹成闭口,则与庚韵武庚切贝母义的莔混同了)。[西下升]由“遷”的声符本字改制,《说文》本义“升高也”,[西下升]《广韵》胡涓切音悬(《集韵》胡千切又胡涓切),闽语“悬”就表高。故此三字皆表高举昂升,惟[火上禾午]表烧火热气上仵、腾拥于上空,畧微有别而已。孙休笑别人取名用好名好字,他自己虽改作新字,亦不能免俗取好义吧。
《颜氏家训·书证.》指出:《尚书》影响,《周礼》测影,《孟子》图影,《庄子》问影等字,“皆当为光景之景。凡阴景者,因光而生,故即谓为景。……至晋世葛洪《字苑》傍始加彡,音於景反。而世间辄改治《尚书》《周礼》《庄》《孟》从葛洪字,甚为失矣。”此是说影字是从景字转注分化而来(古音 ’krang→’rang来自krang),但加彡是葛洪所造。《集韵》也说“景(影),於境切,物之阴影也。葛洪始作影。”这是造字人标于字书的一个显例。
《书证》篇又记晋时吴人张敞写《东宫旧事》,爲记录吴音“逐乡俗讹谬,造作书字”。例如“以糸傍作禁代绀字;木傍作展代盏字;金傍作霍代镬字,又金傍作患为环字,木傍作鬼为魁字,火傍作庶为炙字,既下作毛为髻字。”列了好多俗字。
武则天改唐为周,在690年称帝改正朔前后,为了察看群臣对自己的顺逆、忠诚程度,特在凤台侍郎宗楚客帮助下造了17新字,用于奏章的年号、年月、国君人臣称谓上,计:
年号“载初、天授、证圣”“年月日正”凡10字,圣讳“照”“国君人臣”凡5字,共15字(另造“地星”是凑足两象三光)。其中实多采用古异体(《六书略》指明“天日年正授国地星”),只“载初证圣照君臣人月”九字是新造的,现在大家所知的则是她的名讳所用的“曌(照)”字。(六书略18字“月正”各有异体,戴为载误分,实15字,缺列“人君”)。
《六书略》“论变更”还指出:“對”左下原有口,汉文帝以“言多非诚”去之;“隋”原作随,隋文帝嫌“不遑宁处”去走之;“疊”原作曡,王莽以三日太盛改;“騧”右类祸,宋明帝改从瓜;“影”旧作景,葛稚川加彡;“阵”旧作陈,王逸少改用车。点出不少造新字者。
历代字韵书皆增添不少新字,也关注方言字的集录,梁顾野王《玉篇》收“侬,吴人称我是也。”《切韵》蟹韵“荬,吴人呼苦苣”。《广韵》登韵“膯,饱也,吴人云,出方言”。《集韵》更记录不少方言字音。如求於切:“亻渠,吴人呼彼称”, 呼贡切“吴俗谓草木萌曰蕻(下为栱)”,乌化切“吴人谓挽曰搲”,旨韵之诔切:“闽人谓水曰沝”,狝韵九件切:“闽人呼儿曰囝”。唐人已有取方言字入诗的,有名的顾况《上古之什补亡训传十三章》即以闽方言字写了“囝”诗。但究竟是当地俗字还是顾况自造的,韵书并没交代。
宋末永嘉戴侗《六书故》特重视俗字俗音俗义的记录,“晒墩烊圳”等后起字,“打”都假切,“尿”息遗切,“廿”读念,“泡训以汤沃物,妮训婢,篰训篮类,链训锒铛之类,剩训用余”等新义皆他首录(实是利用旧瓶装新酒,为新词造字)。所记温州虫鱼如“[鱼每]”(梅童鱼) “[鱼孱]”(龙头鱼)等,有些或是他新造,如“螠,乌介切”(海滩小蟹)、字书都无此音义。
从宋元戏文元曲到明传奇,从宋元话本到明小说《三言两拍》,从乐府到冯梦龙《山歌》,方言字加速进入文学作品,至清代《何典》《海上花》方言小说,“囡啥倷”等字都出现了。
现代除科学界翻译新词大造新字外,文化界也仍造有新字,如刘半农1926造代词“她”,鲁迅1929致舒新城信承认《故乡》的“猹”字是据乡音“生造出来的”(绍兴乡音查,指一种獾)。郑张1964记温州话一个特殊音节,也造过“扌助”[dzou6,用力捺下],可能本来自“挫”的白读。